他們去的那地方叫瓣山。瓣山是一座什么樣的山,除了李四之外,其余幾個聞所未聞。李四是做記者的,當然見多識廣。他解釋說有一次他采訪路過此地,知道這山里有泉水有森林有奇花異草。除此外,李四說是他在黃昏之際驅車在半山腰時,見得山巒四處起伏著藍紫色的煙霧,極令人想入非非。當時他就想他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要到這地方來待上幾天。他得來沾一些大富大貴之氣。果然他的夢實現(xiàn)了,而且他還帶上了一些朋友來與他共享之。趙一當即便笑說那我們豈不是把你的大富大貴均分了?李四亦笑笑說其實還有頂頂重要的沒有說,就是這山上有好幾個療養(yǎng)所,有一個所的所長我認識,我們可以免費住上一星期是絕沒問題的。其余人皆歡呼了起來。這是他們出門的第一陣歡呼,為了他們的免費住宿。
A療養(yǎng)所的所長果然還是個仗義之士。他是個北方佬,操一口純粹的東北話,胸膛拍得梆梆響地說:沒問題,就住我這兒,難得來你們這些大城市的人,食宿我全包了。一天三餐都有酒,只要你們敢喝。要想吃野味,自己拿了槍去山里打,打了什么給你們吃什么。從城里來我們這老山里,我明白,就是圖個野趣,是不是?趙一錢二孫三李四都連忙答道是是是。
山里的風景真正是叫人難以形容。遠望千巖競秀,重峰環(huán)合,近游修竹參差,曲徑通幽。趙一一行手舞足蹈,眉飛色舞著放肆欣賞山景。趙一說這才是人生呀。錢二說這才叫做蒼翠欲滴呀。孫三說快把原先吸進去的灰清出來呀。李四說太陽掛這兒才不枉為太陽呀。他們就這么地大發(fā)感慨,嘲笑著那些只知道傻住在城里、視城里那一隅之地為不換之寶地的人。他們嘲笑得盡了興便回去了。所長真的拿出了好酒款待他們,乘興致好,他們幾個都喝了個一醉方休。
次日醒來已是日升山頂?shù)臅r候了。便都笑說山里的空氣有催眠藥的成分。正說笑時,趙一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對面樹林邊有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頭蹲在地上干些什么,于是提出疑問。錢二說管人家,玩咱們的去吧。孫三李四也都說是呀是呀管人家的什么事。
這一日他們爬了另外一座山。他們之所以去爬它,是因為昨天他們在看山景時一致認為這是眾山中最美的一座,想當然進入其間會更有美景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不料他們人人一身臭汗地抵達他們預期設計的地點時,卻覺得眼前一切似同想象中的差了些距離。更兼趙一的鞋叫一塊利石扎了個眼;錢二的皮夾克被樹枝拉了條小口子,這是錢二托人從皮服廠以廠價買來的,就這還花了四百多人民幣;而孫三的太陽鏡在他從一塊大石頭上跳下來時摔折了腿;李四雖未受任何損失,可他最后一個爬上來時至少用了十分鐘喘氣,嘴里不斷嘆說武功全失武功全失。
這一天似乎不及頭日來勁,但也還算玩了一通。在他們精疲力竭地到達他們所住的山頭并已看見療養(yǎng)所的白色屋頂時,錢二又發(fā)現(xiàn)了早上的那個老頭蹲在樹林的另一邊搞些什么。他像早晨的趙一一樣提出了問題。可眾人實在是太累,沒有一個人接他的話,這包括早上對這老頭多少有點興趣的趙一。
孫三是在這一天里第一個起床的人。雖說爭得了第一,可其實也已是十點之后了。要是在城里,坐在辦公室至少也已喝下去三杯茶。他感慨著光陰似箭,便獨自出了門。他一出來便見到了昨天趙一錢二都已提到過的那個老頭。老頭還是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研究著什么,孫三剛想走過去問一個明白,可老頭恰恰這時起了身,并朝另一片樹林走去,使孫三大大地產生一股自家被冷落的失望,也由此對老頭陡生反感。正反感得有些思想深度時,錢二叫他,說是吃飯了,別讓廚房里的人發(fā)多了牢騷,這幾天他們?yōu)槊刻煸缟喜荒茉琰c下班已憋了一肚子的火。孫三聽得此說,方將適才對老頭的反感暫時擱在了腦袋一邊,集中了力量攻擊廚房。孫三說是他們的官大還是所長的官大?也不看看我們是些什么人!孫三說完想起至少是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,一個城里來的人就是用這樣鄙視的語氣說他。那時他十五歲,在鄉(xiāng)政府食堂幫忙燒火。
昨天的疲勞使他們四個人全都沒有在一夜間恢復過來,于是這一日他們都不想回去了。錢二第一個開始想家。他剛說一句要是在家里……便立即遭到另外三個的進攻。趙一說事先說好了的,不玩足一星期不回家。孫三說不是說城里的樹葉都不綠嗎?錢二說我不是想城市,是想我自己的家。李四便說上回你不是還說看見你老婆你就夠了嗎?錢二說可是看不見就不夠了。他這一說,原本攻擊他的三個人又都一下子失聲笑了起來。然后他們找服務員借了一副牌,四個人打起了“拱豬牽羊”。這一拱一牽就是到半夜,除了吃飯上廁所,他們什么也沒干。
李四是幾個人中這天早上起得最早的一個。李四習慣早上長時間地蹲廁所,這毛病說來也是進城之后才學會的,因為城里人的廁所委實是比較舒服,不在里面蹲長點時間似乎不太合算,李四想他最初蹲城里的廁所時就是這么想的。而療養(yǎng)所的廁所不僅僅是廁所,它是衛(wèi)生間,這就意味著潔凈白亮的瓷磚和可供坐著邊看小說邊排泄的馬桶,意味著它的舒適度更高于城里的私家?guī)?。很自然地,李四的如廁時間又延長了好幾分鐘。待他出來時,其他三個都已不在了,李四便到窗口去張望他們的去向。他剛想點名道姓一一呼喊時,忽然間也看到了令趙一錢二孫三都感到奇怪的那個老頭。同樣的,他眼里的老頭也采用的蹲式,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的什么東西,手上也間或地東捅一下西捅一下。李四想他這是在干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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