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萍姐?!崩類劢苷f,“我女兒也叫萍,是粉萍。”
兩個女人出了茶爐房,通過一段煤渣遍地的市道回到住院處的走廊。她們一前一后走著,步履都很沉重。一些病人家屬來來往往地打水和倒剩飯,衛(wèi)生間的垃圾桶傳出一股刺鼻的餿味兒。
秦山在李愛杰要離開他跟王秋萍去住的時候忽然拉住她的手說:“愛杰,要是確診是癌,咱可不在這遭這份洋罪,我寧愿死在禮鎮(zhèn)咱家的土豆地里?!?/p>
“瞎說?!崩類劢芤娡跚锲荚诳此麄儯B忙抽回手,并且有些臉紅了。
“你別心疼錢,要吃好住好。”秦山囑咐道。
“知道了?!崩類劢苷f。
房東見王秋萍又拉來新房客,當然喜不自禁。老太太麻利地燒了壺開水,還洗了兩條嫩黃瓜讓她們當水果吃。那間屋子很矮,兩張床都是由磚和木板搭起來的,兩床中央放著個油漆斑駁的條形矮桌,上面堆著牙具、鏡子、茶杯、手紙等東西。墻壁上掛著幾件舊衣裳,門后的旮旯里有個木蓋馬桶。這所有的景致都因為那盞低照度的燈泡而顯得更加灰暗。
王秋萍和李愛杰洗過腳后便拉滅了燈,兩人躺在黑暗中說著話。
“剛才看你男人拉你手的那股勁,真讓我眼熱?!蓖跚锲剂w慕地說,“你們的感情真深哪。”
“所以他一病我比自己病還難受。”李愛杰輕聲說。
“唉,我男人沒病前我倆就沒那么好的感情,兩天不吵,三天早早的。他病了我還得盡義務(wù),誰想這人脾氣越來越隨驢了。我伺候了他三個月了,他的病老是反復(fù),家里的錢折騰空了,借了一屁股的債,愁得我都不想活了。兩個孩子又都不立事,婆婆還好吃懶做,常對我指桑罵槐的?!?/p>
“你家也靠種地過日子?”李愛杰問。
“可不,咱也是農(nóng)民嘛。前年他沒病時跟人合開了一個榨油坊,掙了幾千塊錢,全給賭了。”
“那你的錢怎么還呢?”
“我現(xiàn)在就開始干兩份活了?!蓖跚锲颊f,“每天早晨三點多鐘我就到火車站的票房子排隊買臥鋪票,然后票販子給我十五塊錢。中午我給一家養(yǎng)豬廠到幾家飯店去收剩飯剩菜,也能收入個十塊八塊的。一天下來,能有二十幾塊吧?!?/p>
“你男人知道你這么辛苦嗎?”
“他不罵我就燒高香了,哪還敢指望他疼我?!蓖跚锲奸L長嘆口氣,“他將來恢復(fù)不好,真是偏癱了,我后半輩子就全完了。有時候真巴不得他——”
李愛杰知道她想說什么,她在黑暗中吃驚地“啊”了一聲。
“你要是攤上了就知道了?!蓖跚锲挤αΦ卣f,“要是你男人真得了癌,得需要一大筆錢,還治不出個好來。到時我?guī)湍懵?lián)系點活干,賣盒飯、給人看孩子、送牛奶……”
王秋萍的聲音越來越細,沉重的疲憊終于遏止了她的聲音,將她推入夢鄉(xiāng)。李愛杰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一會兒想秦山在醫(yī)院里能否休息好、夜里是否咳嗽,一會兒又想粉萍在鄰居家住得習慣嗎,一會兒又想禮鎮(zhèn)南坡她家那片土豆地,想得又乏又累才昏昏沉沉睡去。等到醒來后天已經(jīng)大亮了,房東正在掃地,有幾只灰鴿子在窗臺前咕咕叫,王秋萍的鋪已經(jīng)空了。
“夜里睡得踏實嗎?”房東熱情地問。
“挺香的?!崩類劢苷f,“一路折騰來的乏算是解了。”
房東一邊忙活一邊絮絮叨叨問李愛杰一些事。男人得的什么病呀,家里幾口人呀,住幾間房呀。她告訴李愛杰,王秋萍一大早就上火車站排隊買臥鋪票去了,讓她早起后到街角買個煎餅馃子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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