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
回來后有一段時間白杏的生活誰也摸不清。你問她本人,她說她在自己的即白大梁的家里。你問白大梁,他說,不知道。再問,說,有時候在,有時候不在。再問,說是在就在不在就不在,吃飯時有她,就一塊兒吃,沒有她,就自行吃。吃完了她回來了,有剩東西,自己熱一熱吃掉。沒有剩東西,做一點吃。沒有做,就不做也就不吃。做了,吃了,還剩下了,就第二天接著吃。沒有什么東西好做,也就隨她便了。
老王有一次聽大梁講這么一套意思,覺得很有哲學味道。人生不過如此,人生大體如此,是問題就什么都是問題,不是問題就什么也不是問題。本來嘛。
還有人說看到白杏住在小廟里,與她的男朋友在一起。她毫不避諱,她給全村看過她的男友。
夏天,有一次老王看到白杏與一青年親密同行,白杏摟著男青年的腰,男青年摟著白杏的脖子,那個姿勢與北京王府井大街或者上海外灘上的情侶沒有兩樣。男青年的一個特點是留著披頭士式的頭發(fā),使老王一陣陣以為自己到達了統(tǒng)一前的西柏林。老王覺得大杏子峪的村民思想觀念更新得十分迅速。老王反省自己,過去以為國人的觀念陳舊、前現(xiàn)代化、保守因循,恐怕都是錯的。他認識的墨西哥女漢學家白佩蘭講得好,中國人其實是最能追逐時尚、求新逐異、一日千里的。原因之一是國人沒有那么嚴厲苛刻的宗教信仰,中國人最懂得無可無不可,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: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;山重水復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……中國什么沒有見過?中國人什么沒有經(jīng)歷過?誰能難得住中華兒女?
白杏有一回還對老王發(fā)表評論意見,說是為了發(fā)展旅游,大杏子峪的村民們紛紛拆舊房蓋新房,拼命向城市靠攏,這失落了山村特色,不對,早晚城里人會另行尋找真正的山野旅行景點,到那時候大杏子峪的人肯定會叫苦不迭的。
老王甚至覺得白杏的參與議政水平快跟上縣政協(xié)委員啦。
十五
又過去了兩年半,白杏與一外省青年結婚,老王一直沒有辨清楚的是,此人是不是那個披頭士。成家立業(yè)以后,她再也不去白大梁那里了。人們說,他們徹底分道揚鑣,互相見面竟誰也不搭理誰。至于嗎?老王不解。她管杜鐵栓名正言順地叫起了爸爸。爸爸回到村里的正常生活來以后,諸事順遂,當了村干部與技術管理人員。爸爸帶著人不但給女兒蓋了房,也修了路。女兒賣山貨效益也不錯,外地來的新郎買了一輛二手捷達車。爸爸的親兒子白鋼上了高中,功課不錯,考上了大學。現(xiàn)在麻煩的是雖然上了大學,畢業(yè)后工作難找。杜鐵栓聲言他已經(jīng)準備了八萬塊錢,打點各方,只求給白鋼找個城里的工作。趙麗華在村口開了一家“辣妹子湘菜館”,招攬顧客,常有斬獲。她的生活幸福美滿。春節(jié)快到了,她準備帶上老杜與倆孩子回一趟湖南。
呂二鳳的奔小康事業(yè)也是成績斐然。她把自己原來的一個娘家弟弟兩個女兒全帶到了大杏子峪村,又從家鄉(xiāng)雇了幾個人,擴大經(jīng)營,管吃管住,干菜野菜,靠山綠、木磊芽、山蘑菇,使家庭面貌一新。她的農(nóng)家樂餐廳翻修以后,擴大為“二鳳風味館”,不但北京來的游客,連區(qū)縣領導招待市里來的領導與各種關系戶,也時而拉到二鳳風味館來嘗鮮。
一家辣妹子湘菜館,一家二鳳風味館,增添了大杏子峪的旅游吸引力。更巧的是,呂二鳳與趙麗華都參加了電視臺舉辦的農(nóng)家樂烹調(diào)大賽,兩個人都上了電視,都得了獎。誰的菜燒得更好,到現(xiàn)在難分軒輊。人們意見比較一致的不是炊藝,而是容貌,相差實在太明顯。
只是白大梁的堂兄等人,對呂二鳳的印象仍然不佳,常常傳出來她把在大杏子峪村掙的錢倒騰到呂家村去了的消息。
|